「核心提示」
情感内容，正在成为各大短视频、社交平台的流量抽水机，带火了一批男性情感博主。最了解男人的男人们，教女人如何谈恋爱。这一噱头十足的模式，给爱情提供新解法，也试图打通更多样化的商业路径。
作者 | 陈晓妍
编辑 | 邢昀
男人的秘密，通常是微信切换界面一个不常见的小号。或是藏在消息列表里，那些给其他女孩朋友圈点过的赞。打车软件记录，有没有你陌生的目的地？下载几个知名交友软件，用他的手机号登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抖音视频里，一个穿着时髦，顶着“锡纸烫”发型的年轻男孩，正在教身旁的女孩攻入男人手机的秘密基地。网友带着调侃的语气评论道：“一个海王上了岸，还把水抽干，让别的海王无处可藏。”
“如何查男朋友手机”“渣男说过的鬼话”“撩直男的正确打开方式”，这些视频内容，都来自一位名叫“灰尘男友”的男性情感博主。他在账号简介上写着：“为了女生不再被骗！”
情感内容，正在成为各大短视频、社交平台的流量抽水机。这也带火了一批男性情感博主。最了解男人的男人们，教女人如何谈恋爱。这一噱头十足的模式，给爱情提供新解法，也试图打通更多样化的商业路径。
1、恋爱之道，快找哥们讨教
情感话题下暗涌的流量，宏桑早在六年前就有所察觉。
在进驻短视频平台前，拥有126万粉丝的宏桑，已经是知乎粉丝量最大的男性情感博主。
2015年，他还在大厂担任产品运营。闲下来时，随手在知乎上写与成长、情感相关的问答。爱情话题往往点赞量最高，慢慢的，涌进私信的人越来越多，年轻男女们的大多数问题，往往绕不开吵架、拉黑、闹分手。
凭借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的资质，宏桑试着开通付费咨询，一个问题收16块钱，很快又涨价至三四十元，照样不影响客户们的热情。那时，知乎粉丝量过万的账号并不多见，但宏桑在一年之内就积累了十万粉丝，每天至少能接到十几单情感咨询。
抖音博主Homan校长在2020年2月才开通了账号。入场不早，但那时正值居家防疫期间，人与人的距离被框定在一间房子里，情感问题集中爆发。
因为疫情，Homan校长所在的线下情感机构倒闭，线上的情感咨询却如火如荼。一些机构转战线上后，客单量比他在线下机构时增长了20%。
Homan校长瞄准了这个机会。他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从经济学视角谈恋爱》的系列视频，不到一个月，粉丝从200增长至1.2万。找到Homan校长做情感咨询的，95%都是女性。
像宏桑、Homan校长这类有相关经验与资质的从业人员，只是众多情感博主类型中，专业化程度更高的一个小分支。
这类账号，往往能更精准吸引垂直用户。Homan校长的抖音主账号目前拥有37.8万粉丝。大部分都是白领、留学生、创业者、公司高管等高净值人群。
博主们的头衔与从业资历，是吸引这部分用户的关键。“知乎大v”“国家二级心情咨询师”的标签，让宏桑更容易获得一二线城市高收入群体的关注。Homan校长则拥有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留学经历，以及三年的情感咨询从业经验。一位名为“孙能能”的情感博主，也曾将“国家认证高级心理咨询师”“复旦大学”等标签放在视频账号首页。
除了“专家”型情感导师之外，更为夺人耳目的，还有一类立“前海王”“渣男上岸”等人设的情感博主。这类博主，通常自称是浪子回头。
抖音博主“灰尘男友”就是其中一个代表。在他播放量最高的两个视频中，一个是教女孩“如何查男朋友的手机”，一个是回答“渣男如何追到一个女生”。
灰尘男友截图/豹变
视频里的他，常以过来人的身份现身说法，甚至采访身边的渣男朋友，拆解那些玩剩下的渣男套路。一切如他的简介所写，“为了女生不再被骗”。
“为女儿拍的视频，防止她被男人骗。”这条相似的简介则来自于快手情感博主“林有感”。这种自主加入女性阵营的做法，很快带来数千万的点赞量，吸引了一大批女性拥趸。“灰尘男友”与“林有感”相似，他们的粉丝中，有80%左右均为女性，主体都是18岁～24岁的年轻人。
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女性粉丝们分享这类视频的意愿往往很高，“灰尘男友”的视频被当成“渣男识别手册”在社交平台上二次传播。一位关注“灰尘男友”一年多的粉丝告诉《豹变》，认识“灰尘男友”，正是因为身边女性朋友的推荐，欣赏他对男生一针见血的分析。
如果说，“前海王”类博主们的情感视频，是恋爱初期的防微杜渐，那么以“分手话题”开拓情感市场的“知心闺蜜”类博主，则是恋爱全链条服务体系上的末环。
他们不需要积累多深厚的心理专业能力和情感经验。颜值高、人有趣，能与粉丝共情，才是吸引力的关键。
拥有211w粉丝的抖音博主“心碎小k”，最初凭借一条记录失恋心情的短视频走红。从分手，到走出阴影，粉丝们能在“心碎小k”身上找到情感共振，而他自己，也成了陪伴女性粉丝们离开情感困境的男闺蜜。
除了拍短视频，“心碎小k”晚上还会进行长达五个小时左右的直播，解答粉丝的情感问题。没有体系化的情感问题解决方案，直播间更像是一个能分享秘密、抒发情绪的聊天室。加强彼此的联系和关系，形成一个亲密社群。
2、“情感导师”炼金有术，谈感情到底有多伤钱？
“没人连麦我就下班咯。”
直播间，“心碎小k”常常以这样的话术吸引粉丝付费连麦。粉丝想要与“心碎小k”连麦咨询，必须先送出一个999音浪（相当于99.9人民币）。每当这时候，屏幕下方会刷起一连串“不要走”的评论。
为了挽留博主，一位没有情感问题咨询的粉丝也发起了连线。这位曾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女孩，动情地对博主的陪伴表达感谢，将直播间的氛围推向顶峰。一位粉丝向《豹变》解释：“小k教粉丝放下，很多姐妹都在他的帮助下走出来了。”
从情感困境脱身之后，很多粉丝跟主播的关系变成密友，正因为此，有许多老粉丝愿意多次与“心碎小k”付费闲聊。
直播间连麦是“心碎小k”主要的变现途径。飞瓜数据显示，“心碎小k”一个月直播次数超过20场，每场直播的音浪从几万从二十多万不等，场均达到10万（一万人民币）左右。
也有的情感博主会选择直播带货。
在抖音，占据情感账号榜首的涂磊拥有近五千万粉丝；快手主播清河李哥也有近一千八百多万粉丝。两人都以调解家庭纠纷、解答情感问题为主。涂磊曾是情感综艺《爱情保卫战》的情感导师。这档生命力长达十年的节目，足以说明大众对这类情感调解内容的喜爱。
涂磊/视觉中国
清河李哥与涂磊的粉丝主体，都是41岁以上的女性。两位主播的带货选品，也主要以个护、家清、生鲜食品、美妆用品为主。
飞瓜数据显示，从6月17日至7月16日，涂磊带货直播4次，直播销售额为942.9w。而清河李哥带货直播6次，销售额高达1320.2万。除此之外，哪怕是不带货的直播，主播们也会有礼物收入。以清河李哥为例，近20天来，他从直播间获得的礼物收入，场均达到10万。
除了社交平台上的变现渠道，很多情感博主也会将粉丝引流到私人账号。
专职当情感博主之后，宏桑又在线下组建了一个九人的团队，专门提供一对一咨询服务。宏桑的收费标准，是一个小时800元，2017年至今，除去团队里的老师不计，他本人的咨询服务时长大概在一万小时左右。
知乎上的付费问答，目前咨询量也超过一万人数，价格也早已从最初的16元涨到88元。
在线下，Homan校长带着十名情感咨询师，组建了一个情感咨询机构。他更倾向称之为“情感教育”。机构的主要业务，是提供以小时计算的短期咨询，以及按月计算的长期情感教育。
进驻短视频一年多，Homan校长积累了近40万粉丝。这在众多情感账号中，并不算显眼。但Homan校长的粉丝精准垂直，大多是来自一线城市的女白领，有的甚至是创业者和公司高管，接受过高等教育，拥有一定的职场地位和经济实力，对付费咨询的接受度普遍更高。
一年来，经由短视频找到Homan校长咨询课程的用户超过两万。最后付费，成为学员的有5000人左右。
一些客户最初只是选择单个小时的咨询，获得较好的体验感后，再续费成为长期客户。这种情况机构中占据了绝大多数。单个小时咨询费用一般在1000～2000元之间，但Homan校长90%的客户，付费都在2万以上。
有的情感博主则利用私人账号发展多条业务线。一位情感博主开通两个微信账号，一个提供一对一情感咨询服务，每小时费用在200元到800元不等。粉丝如果不满足于这类传统咨询，还可以加另一个账号付费占卜，测婚运和感情的走向。
这位博主还会以“提高吸引力”“自律”的由头，在朋友圈推广医美项目。其业务的专业度暂不论，但总有一款适合你。
3、抄袭、剧本、欺诈，爱情挖的坑，付了费也要踩完
看中情感流量的博主们越来越多，竞争也开始内卷。
情感博主们发布的内容渐渐趋于同质化，文案抄袭、洗稿也很常见。打开任意一个社交软件，前一个男博主刚刚教完“男生不喜欢你的5个表现”，后脚又会有另一位男博主发布“不喜欢你的10个征兆”。
一位拥有500万粉丝的抖音男博主，曾一字不落地抄袭宏桑的发布在知乎的文稿。一位女网友愤懑指控，一个连文案都要抄袭别人的博主，还能指望他做情感咨询吗？
除此之外，一些直播带货的情感博主，为了吸引更多人到直播间，还会买剧本，雇人连麦，上演出轨、婆媳矛盾、财产纠纷等戏码，情感博主再从中调解，担任道德卫士。观众们纷纷为博主的“正能量”刷礼物、下单直播间商品， 却没想到这可能是一场早已彩排过的戏。
另一个难以忽视的情况是，一些明显倾向女性、带有偏激情绪的视频，点击率往往更高。制造焦虑与性别矛盾，是很多情感视频号撬动流量开口的关键。
这类视频内容容易加剧社会上的厌男或者厌女情绪。这是宏桑在接受咨询时发现的现象。
Homan校长认为，情感咨询，看似是在解决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实则是在引导来访者处理自己与自己的关系。
但一些偏激的情感视频，不但不能带来新认知，反而容易让人把不幸的原因推到对方身上。
“我凭什么对他这么好？”“我凭什么给她钱？”“他背叛我怎么办？”宏桑常常听到客户对另一方的指责，而这正是男女之间的不信任和对立的表现。
情感男博主的走红，也让一些不正规机构瞄准了这类曝光机会，而急于求助的女孩们，则容易沦为被割的韭菜。
在Homan校长的学员中，花费数万高额咨询费、辗转多家机构才找到他的并不少见。最多的一位女学员，为了同一个人、同一个问题，连着换了八家情感机构。
广东教师王慧为了挽回分手的男友，在短视频上挑了一位情感博主咨询。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续费五次了包月服务，总共花了十万元。即使对于年薪十几万的王慧来说，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这类情感挽回机构的套路大多类似，先是展示情感挽回的成功案例，说服客户交费。再指导女孩们与另一半断掉联系，制造失去感，再上“女神课”提升自己，通过改变形象重新俘获对方的心，最后寻求复合。
“老师”们教授的大多是技巧式的做法。一堆“断联”“复联”之类，成套的话术，让王慧一度怀疑对方是传销公司。后来的几个月，“老师”们除了需要交费时会出现，象征性地安慰王慧的情绪，其他时间根本找不到人，王慧打过去的电话也没人接。
Homan校长的另一位学员杜薇，也曾求助过这样的机构。在她看来，这样的既定套路或许有用，但只适用于一部分人。很多所谓的“情感导师”，并没有能力为不同的客户制定个性化的方案。
这些行业乱象，有时让从业者本身的处境也十分尴尬。Homan校长直言：“当朋友问到做什么工作，大部分从业者都会说心理咨询，不会说自己是做情感咨询。”
4、受困的女人与行业高烧
情感市场野蛮生长，背后是情感咨询需求的暴增。
Homan校长和宏桑都曾在来访者脸上看见同样的焦虑。
Homan校长的学员杜薇，此前找过的情感咨询机构超过四家，努力没有奏效，她又涉足北欧卢恩魔法、道家五行、甚至请泰国法师做法事。乞求在这些神秘仪式里找到感情的出路。她常常喝醉，像是溺水的人，扑腾着想抓住一切漂在水面的东西。
这些看似疯狂的行为，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缺乏社会生活常识、懵懂无知的群体。但事实恰恰相反，杜薇是身边人口中的“女神”。她是一家咨询公司的创始人，拥有上海几处房产和上市公司股权，是中科院认证心理咨询师。
在接受客户的情感咨询前，Homan校长需要根据客户遇到的具体情况，判断是否有介入的必要。最棘手的情况，被Homan校长称为“绝情状态下的分手”，挽回对象不拉黑删除，也不完全消失，但对女孩发过去的消息无动于衷。
这就像亲密关系中的癌症，Homan校长觉得自己像是做手术的医生，需要一遍遍向求助者声明操刀后的失败率。
对一些女孩们来说，这无疑是难以接受的结果。执念又回到一些女孩身上：“你们不行，我就找其他机构。”
在宏桑接触的客户中，女人们的焦虑感总比男人更强一些。同样是二十六七岁的年龄，面对婚姻，女性在年龄、生育方面的压力往往更大。为了生育，女性付出时间、精力，甚至经受生命的风险，还要承担生育之后的“职场惩罚”。
这些困难在女性们脑海里一遍遍预演，导致她们对婚恋问题的态度慎之又慎。
让王慧愿意花十几万做情感咨询，正是基于这部分原因。在王慧身边，有很多朋友年龄一到，就稀里糊涂结了婚，怀了孕，更多的矛盾和孩子一起降生。丈夫们只是工作，很少顾及家庭。在“丧偶式婚姻”的折磨下，女人们一味埋怨、容忍，毫无幸福感可言。
对王慧来说，爱情就像语数英一样的必修课，不仅仅关系眼下的另一半，更是关乎未来婚姻的长期幸福。
一位在四五线城市工作的心理咨询师告诉宏桑，其实除了一二线城市，基层女性在婚恋问题上产生的焦虑感往往更重。
相比起大城市的女性，她们的择偶选择往往局限在一个小城镇里。因为跟家庭捆绑得太深，很难自由选择结婚对象，以及在什么时候结婚。在婚姻面前做出的让步和牺牲，往往导致婚后的压抑和不满。
据2017年《中国婚姻家庭与心理情感服务行业从业人员生存分析报告》，仅按城市人口计算，中国大陆婚姻家庭咨询师和心理情感咨询师的职业缺口在60万以上，而潜在市场份额达到千亿级。
宏桑发现，近年来，情感市场也在慢慢释放出更大的潜力。他的客户群体在慢慢扩大，五年前，宏桑的客户，大多是居住在一二线城市，收入尚可的已婚人士。近一两年，刚从大学毕业，经济能力较弱的年轻人，也慢慢多了起来。这得益于人对知识付费的接受度越来越高。
宏桑参加一档观念输出类的综艺节目时，发现节目里有名气的嘉宾们，也纷纷都在线上开设情感课程。
焦虑感催出的大量需求，与鱼龙混杂的业态，是情感市场目前面临的最大矛盾。
2021年7月，Homan校长看到一则“上海警方抓69名情感挽回大师”的新闻，行业门槛低，许多所谓的情感机构，都因对客户没有交付、涉嫌欺诈被关停。行业名声受损，也让一些从业者也无可奈何。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们活在阳光下。”既是自我勉励，也像是对行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