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渝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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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评图书:
书名:《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
作者:(英)费伊·邦德·艾伯蒂
译者:张畅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1年6月
我们都是孤独的。
《经济学人》将孤独称为一种情感上的传染病,导致人的慢慢枯竭。有研究表明,在英国和北美,被调查者中有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的人感到孤独。“孤独可以作为身体和物质对象以及风景和建筑环境来表达。孤独作为一种情感状态,可因感官经历、记忆、丧失感而被诱发,大多数情况下是源于一个人不再拥有曾拥有的东西。”
但在19世纪以前的英语文本中,孤独(loneliness)一词很少出现,而孤独的(lonely)更多地是指一个人的身体而非情感状态。
事实上,19世纪之前有关“孤独的”的描写,更多情况下带有神性的、褒义的色彩。也就是说,在宗教情境中,独处、独自游荡,至少是接近永恒的良性状态。而哲学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人们,独处是好的。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建议是对的,我们在很多时候是因为想得太多,又说得太多,自省变成了一种难以获得的体验。
孤独曾是富裕男性的专利
但说到底,“孤独的”在主要保留独处的意义时,是有产阶级,而且还要是男性——高级白领、地主、贵族、王室、成名艺术家的专利。因为真正的,不带有狼狈意味,不会因独处被催促的“孤独的”,需要有财产以及财产创造的空间作为保障。
英国学者、英国国家科研与创新署未来领袖学者费伊·邦德·艾伯蒂在其所著的《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书中就谈到,在西方文化中,女性长期以来被认为需要通过家庭结构而非个人成就来获得社会认同。英语等欧洲语言曾长期从描绘男性与女性的身体区别来展现本质差异:女性被认为比男性更湿润,缺乏男性身体的能量,而这还是所谓的女性不适应公共生活的标志(由此男性可以堂而皇之地剥夺女性在政治生活中的权利)。现代文学中的早期读本中,独身女性往往是负面形象(通常是不受管教的老姑娘或者生活作风存疑的寡妇)。
但各国的医生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人际关系对于健康的积极作用,以及孤独这种状态所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书中提及,18世纪的苏格兰医生就建议病人要走出孤独,多骑马、多运动,来刺激神经纤维从而激发精神活力;此外,不管喜不喜欢自己的朋友,也得尽力寻求各种娱乐和消遣,避免沉默和孤独。
到了19世纪,西方医学开始就情绪和心理健康发展出专门的学科。孤独终于成为了广受重视的病征了。
我们都是孤独的。因为在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推动下,造成了日益个体化、世俗化、疏离化的生活方式。19世纪也是一个宗教信仰淡漠(所谓的科学信仰崛起),世俗主义潮流掀起的世纪。所以,我们可以看到,19世纪的文学作品中还是大量呈现病态化的孤独者。夏洛特·勃朗特、安妮·勃朗特、乔治·艾略特、托马斯·哈代都在撰写孤独的女性,而查尔斯·狄更斯笔下的作品则描绘出更广泛意义上,工业社会背景下各种类型的孤独,包括童工的孤独。
爱情可以治愈孤独,以及所有现实困境?
《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用了专门的篇章,来书写从《呼啸山庄》到《暮光之城》,文学作品中的重要主题:“孤独之心与对爱情的找寻”。
有关爱情,如果写成完好的浪漫之爱,“在身体和情感上强烈而致密”,温馨的完成始终陪伴,这似乎并不能引发更多人的感动。爱情追求的目标,固然在于此,也就是将两个人的自我进行融合,使之高度熨帖,始终保有激情。但这种理想化的样本,相当罕见。读者往往更希望看到充满坎坷甚至最终无法获得的爱。
文学读本中的爱情,如果塑造两个孤独而善良的心,经历坎坷走向结合,这似乎才符合“灵魂伴侣”的含义。这种文艺化的设定,其实回避了孤独的深切内涵,而将对爱情的追寻和获得作为实现解脱的(唯一)途径——有意思的是,到了现代社会,许多国家和地区的社会转型期之中,都会涌现出大量以讴歌“残缺美”式爱情为主核的影视剧。这些影视作品毫无疑问可以极其有效地消解人的愤怒,将工作、经济状况等因素造成的困境,一概扭曲为“残缺美”爱情可以轻易突破乃至解决的对象。
乏人关注的老人孤独
老年人有相对较高的比例罹患失智。而哪怕是身体健全的老年人,也更可能面临孤独——无论住在城里还是乡下,不论是在养老院还是自己的房子里,甚至哪怕有同住者(子女、孙辈、其它亲友、疗养院室友),很多老人都绝望于自己渴求获得社会联系的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
解决老年人的孤独,其实并非无计可施,比如鼓励居家养老,为老人子女提供专门的减税优惠;发展基于社区的互托照料体系以及紧急情况下的援救体系。但在老龄化程度加深的背景下,再加上许多国家、城市、地区的财政状况着实糟糕,这似乎变得愈发困难。而有限的医疗体系,资源显然需要优先满足解决生理方面的病伤。
有意思的是,从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的大多数时间,社会福利制度原本包括养老照托,但经由新自由主义带动的福利改革,这却变成了个人承担(个人和雇主缴纳养老保险,退缴只能拿回个人缴纳部分)——新自由主义带动的改革还包括医疗产业化,这就让老年居民面临更加沮丧的状况。
需要指出的是,城市尤其是超大城市的老年居民的生活状况,包括孤独状态,虽然很大程度上遭受了漠视,但也有少数的社会工作者、心理医生、志愿服务人员以及记者、作家进行关注,使之不至于彻底被隔离于社会存在。但农村尤其是偏远地区的乡村,老年居民的孤独状态甚少得到哪怕是浅尝辄止的叙述。这些地区的年轻人,如果要获得发展机会,就得较为彻底的切断与故乡的联系,以求融入大城市及其产业经济体系——如果他们(她们)留在故乡,基本上没有机会成为下一个李子柒,成为下一个丁真的概率也无限接近于零。这些年轻人在朝着自己的中年和老年进发的过程中,也会因为内心与大城市无法实现完全的融合,而生发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