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进攻
刘艳红留了一头很短很短的头发，甚至比燕翎的头发还要短，如果不认真看，都要把她当成男人，她的衣服也很破旧，不过洗得很是干净，看人的眼睛都是怯生生的，很显然她的头发引起了不少工友的注意，男男女女都揶揄偷笑着。在这种兵营化管理的企业里，人们总是要给自己找些心理上的新鲜度，无疑刘艳红这个样子很让人觉得好玩，或者说觉得可笑。
她低着头满脸通红，并没有人问她为什么这般奇怪的发型，可是经历过底层生活的燕翎似乎明白这种短发可以减少虱子的寄生，她也一定和自己一样群居过，如果说冬天在那种几十个人的房间内可以相互取暖，那么在进入初夏，上海潮湿天气里很容易滋生虱子跳蚤等等，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燕翎主动过去和女孩搭讪几句，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她的名字。
刘艳红和燕翎参加工作的方式不一样，她不是应聘，而是被老乡介绍过来的，她的工种相对而言要轻松一点，就是拿着标尺做质检，是装配工的下游岗位，不过这个岗位很容易得罪人，不少工人干活马虎，产品不合格被质检否决后会去找她理论，被破口大骂是常事，甚至有脾气蛮横的工人会报复她，偶尔用手指爆一下刘艳红的头，嘴里开玩笑的口吻：“璧山小尼姑！”那种玩笑很是让人痛楚，刘艳红又是四川女子温柔的性格，她只能呜呜哭，反而让打人者感到快意：“开玩笑啦！”
燕翎做这种简单的装配工作丝毫不困难，他和一般工人按部就班装配散件不一样，而是别出心裁采用自动对位的方式，按照生产线本身的流动性让两个零件自行调整。这条生产线是从日本引进的，是人家的淘汰产品，上海这家厂只是派船去装卸回来并没有付钱，当然也没有什么技术图纸，这家厂里的技术人员进行调试时并没有太多挖掘生产线的用途就开始投产，工人见这种浩大而厚重的机械设备都怀着敬畏之心，偏偏燕翎本就是学习无线电设备的大学生，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生产线的bug，很轻巧的操作而不是和那些劳工非要靠力气装卸装配，很多人博取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称号，可是他的灵巧运行并不被人看好。只是刘艳红察觉到了男人的与众不同，燕翎从来没有出过废品，而且他和别的工人忙忙碌碌不一样，有工人一天就要使用三副手套，而燕翎一周都换不了一副，他有事没事就过来找自己聊天。
刘艳红喜欢这个男人的声音，燕翎说话是标准的普通话，但他偶尔也学自己口音，说些“锤子”、“仙人板板”之类的话，刘艳红听得出来他是在逗自己发笑，于是就笑了：“燕同志，你的岗位上的工件会少的，会被郭主任骂的！”郭主任是他们车间主任，很魁梧也很凶，他经常掐着腰在车间内转，偶尔看工人不规范操作会往死里骂。
燕翎不怎么在乎，他最近在盘算是不是把自己对于这个生产线上发现的几个“技术革新”给郭主任汇报一下，不过如果按照他的操作模式，那这个车间会少一半的人，燕翎不想砸别人的饭碗，尤其是他明白饭碗的重要性之后。
“不会少！”燕翎炫耀着，“我是等进度，你看我今天上午出了三十多个，他们一天都做不出来。艳红，晚上有事吗？我们去出去看看电影怎么样？”脱离了最底层生活的燕翎开始自如地招蜂引蝶，他很喜欢刘艳红那姣好的面孔，而且短头发到这种程度，有一种别致的风味。厂里女人并不少，至少比山东工业大学男女失调的比例要高很多，燕翎现在工作稳定后决定做点爱做的事情。
刘艳红低下头并没有答应，燕翎听到了郭主任的脚步声，闪了。
八、
张江工业园远离上海市区，但是在这个厂周围也有镇子，镇子上有形形色色的饭店，更是有录像厅等娱乐设施，燕翎和刘艳红都住在厂子提供的宿舍里，按照厂子规定，一周有一天休息时间，但并不固定，而是采取轮休制，基本就是一个月除了停机检修的一天外，歇人不歇机器，工人也都是白班夜班的倒班。燕翎在这帮工友中是很有点与众不同的，他很少参与别人的老乡会和打牌赌博，即便是山东几个老乡喊了他几次去喝一杯也都被他拒绝了。燕翎并不喜欢那种靠地域概念连接起来的所谓情意，他愈发明白做人要靠自己，追求幸福也要靠自己，当然，追女人也是如此。
被刘艳红拒绝几次后，终于有一天女孩觉得燕翎太可怜，她不忍心骗他：“燕同志，我不想谈恋爱。我老家订婚了。”
燕翎很伤心的样子，但他心里却是“靠”了一声：“我约你看电影就是想和你谈恋爱呀，准确地说，我是想有个女人。”不能不说在这个年龄的男人，欲念都很顽强，他们在意的性别本身，而不是对方会不会和自己结婚，燕翎对于爱这种事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他理解的爱只不过是一种过程，结婚前要履行的过程，爱或者不爱又能怎么样呢？男人总要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生孩子，他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在民工中就要有民工的觉悟。他睡得通铺里就有男人和本厂女工勾勾搭搭，而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家庭的，女人也有，这种交往只是彼此的一种满足，他也想找一个人和自己做些该做的事，这个人就和杨萍走后的陈蓉一样，抱着取暖而不是要结婚。
“艳红，我可是很喜欢你呀。从见到你我就觉得你美丽温柔，就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燕翎不想把恋爱说得很唯美，他担心刘艳红不懂，从内心深处也并无敬意，他爱的是欲望本身，而不是眼前这个略显呆板的女孩。
刘艳红心噗噗通通跳个不停，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接触到男人如此直白的求爱和赞美，美丽温柔这几个字的评价让她都想哭出来，不过她很有原则的：“真不行，燕同志，不，燕大哥，我有对象了。”
燕翎转过身走了，刘艳红看着那个男人往厂门口走的身影很是孤单，也应该是失望之极，她的眼泪哗就流出来了，为他也为自己，其实刘艳红很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和玩世不恭，他是个很骄傲的人，做产品检验时别人都紧张兮兮，生怕出现残废品，可是燕翎一直都说自己不会出废品，因为设备自锁，如果出了废品就根本到不了自己的工序。刘艳红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高深也很符合事实，燕同志的产品半件废品都没出过，他上班第一个月就拿了三百元的工资，其中五十元就是质量奖。
女人在意的是感情，这点她自己都不清楚，可是燕翎懂，他始终把自己打扮成为一个体贴深情的男人，欲得之先予之，他用自己的智商来轻易倾轧这个四川小女生的情商。最后终于刘艳红被他诱入彀中：“燕大哥，这周我没事，我陪你看电影去吧。”
刘艳红和当年的周锦屏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因为电影院里燕翎的一些作为而恼羞成怒，而是小声说道：“燕大哥，你这样我对象会不要我了的，你会娶我吗？”
燕翎嘴角露出嘲讽的表情，他当然不会！但是他永远不会说出来。二人很快就在一起睡了，这是燕翎接触到的第一个真正女孩。
燕翎是在工作第三个月时，趁着厂长来车间视察时提出的技术革新方案，老板没想到自己手下居然有这般能人：“你懂这条生产线的全部功能？天呢，你叫什么名字？不错不错，这样，你现在就是这个车间车间主任，负责编写全部设备使用操作规程。”
燕翎迎来了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