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象派之前,尤其是在宗教画里,色彩只是画作的工具,画家用色彩像作家用文字那样,只是为了说明(描写)某样事物的意义或内容,因而色彩在画里在从属地位。而印象派则提出“为色调而色调”。不仅如此,印象派的画家被称为“光的诗人”,因为从前的画家作画都是在室内想象而画的。虽然他们也去郊外散步,但一有了感触就会回到家里的小画室作画。自印象派起,画家们就倡导走出画室,去室外,在自然的天光下作画。这是印象派的一大创举。最早提出的这一想法的是马奈。他的《草地上的午餐》和《奥林匹亚》两幅画即是从前人的画中看出了光的不自然,因而重画的作品。他为“光”而“光”,为“色彩”而“色彩”,尽管对外光的描写并非由他而起,但之前的画家们到了室外也主要关注于“形”,而不会去注意光。马奈追求光,他画的是“受光影响的物体”。然而他也只是发现了光,真正完成“光在时间中的变化”的是另一位印象派鼻祖——莫奈。
莫奈专以描光为主。很少涉及人物和事件。他所描的只是风景。但他描风景,并不是因为他热爱风景,而只是为了研究光的变化而已。他曾经对同一地点的草垛画了十五幅画,只为了描出不同时间的光的形象。十五幅画中,草垛在朝、夕、晴、雨、昼、夜、冬、秋等不同场景都不一样,他很细致地描写了光的转变。莫奈的画作还有一特点,就是题材简单,很单调,他可以对一个题材反复描写,如他最令人熟知的睡莲,就画了许多,但无一重复。评论者说,在莫奈的画中,没有任何有关浪漫、陶醉的情绪。它们都只是“光”的显现,色彩的存在。“传统的宗教,形而上的哲学,以及美、陶醉,都不再存在。他们只要表现 真 与 现实 。”
印象派的画风与之前的绘画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在追求“怎样画”,而从前的画更注重“画什么”。在中世纪的绘画中,常看见的是画耶稣、圣母、天使等形象,或者是宫廷画的人物,战争画中的群像。直到印象派之前的米勒与库尔贝,他们才将绘画的视角转向普通的农民。从前的绘画,人们沉浸在意义的世界里,而很少关注自然的光与色彩。“在绘画上,画什么与怎样画,何者为重?从艺术特性上讲,绘画是空间美的表现,应该注重怎样画,即应以画法为主,画材为副。”因此,印象派是对从前的画翻案,使绘画重新获得真的生命。
莫奈之后的画家都热衷于表现光、描写色彩、太阳,凡是有光的地方,他们都能找到画材。莫奈与米勒虽然都画过草垛,但后者倾向于表现劳动者,而莫奈则仅仅描写因光照不同而发生变化的草垛。再比如,莫奈常画的“水”。在那些画里,除了一片水以外,或另点缀几朵睡莲就再无其它。既没有内容,也没有故事,只是乏味的一片水上的光与色的变化而已。
所以,印象派的“画面只见各种色条的并列,近看不易辨别其所描为何物。起初以光的效果为第一义,以内容及形式为第二义,终于脱却形骸而仅描印象。于是,画面只是色彩与光的音乐,仿佛 太阳 就是这首合奏曲的指挥者。他们处处追求太阳,赞美太阳,倾向太阳。”
那么,怎样欣赏这样纯(光与色彩)的绘画呢?如果依赖题材去看画,那莫奈的睡莲、一片水都是显得单调乏味。因为脱离了题材纯为技术化的绘画说到底只是在画布上吟哦光与色而已。大多数观者很少能完全领略这种绘画的好来。因为绘画是一门专门的技术,必须多看多磨练才能品出其中的妙处,从前的画虽然也有技术,但画中还有故事,如米开朗琪罗的《最后的审判》,拉斐尔《圣母子》,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等。在技术之外,我们还可以依托故事去理解画,即在鉴赏的另一面——题材上去欣赏。但像印象派这样专于技术,弱化题材的画,不理解技术,要从画中品出美就很难,只能当个门外汉了。
对此,丰子恺在《如何看懂印象派》这本书里讲道,诗人用词语作诗,而印象派用光做诗。普通的诗人人能懂,但“光的诗”却很难理解。要懂就必须先知道“光的言语”与“色的文字”(即该书第三讲涉及的光的原理),这得像小孩学字一样学,然而即便学得了,也未必像用字一样能死记硬背,光与色彩是一种言说之外的文字,很难有方法识得。只能直感地领会,不能用理论来解释它美在哪里。对于绘画和音乐,理论很难拉近我们与它们的距离,越是讲他的美,越难体会他的美。
这种理解在文学中也有例子,比如,我们都熟知莫泊桑的《项链》,那个故事几乎人人能懂,但如果一篇小说没有了虚构故事,仅仅只有言语的美,我们还能欣赏它吗?文学与绘画必须依赖于一个事物,人们才能欣赏,前者依赖故事,后者也可以说是故事,即题材,但只要离开这些,怎么去欣赏呢?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我这样理解,鲁本斯的《月色》给予我的感动大概就如舒尔茨的小说,没有故事,但仍然能从中感受到美。而特斯塔的画,离开了故事便不记得什么,这种体验在虚构小说中常有。马奈、莫奈之后,印象派又出现了四大画家,分别是写景的毕沙罗、西斯莱和写生活人物的雷诺阿和德加。在他们之后印象派进入了新印象派,即点彩画派,这是印象派对光的描写走到尽头的标志。在代表画家修拉、西涅克之后,印象派步入后印象派时期,这一时期实际上才是真正地对于绘画的颠覆,塞尚、梵高、高更、亨利·梭罗四大画家虽然画风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在表现内心,而不是像印象派之前的画家们是在表现外在的光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