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小魔花》后会令人五味杂陈,因为它在讲一种凡人皆有的潜在性疯狂,甚至是大范围快速扩散的,随着场域不同而产生的现代性疯狂。
此片的美感跟电影中那朵妖邪的花一样,因为看似无用所以益发让人沉沦,你难以说出那具体的感受,就像是每个都市人都会沉溺在无意义的追索与重启一样,《小魔花》以视觉、既视感、粉彩的真空虚无感,以及日本舞台剧的听觉,从感官让你感受到一种麻木、重复、堆叠感,是随时会归零的都市型快乐,也是一种充满色彩,看似愉悦,又被满满的空无包围的现代化娱乐。
所以连戏中的那朵花都美得那么制式,仿佛它的量产更能让人心安一样,现在人的快乐是量产化的。如电影中科学家认为它的花粉与气味可以让世人快乐,对快乐的想像就是这么一点点,那么有限而且要求即时,像极村上春树在《1973年的弹珠玩具》里所描写的现代化盛世的虚无感,发明是为了浪费的20世纪中心思想。

快乐变得是必须如此具象化的,如此被压模定型的追求。相对于电影中的那一朵朵小魔花人工的艳,栽培它的科学家,都是颜色低温,情感抽离,每个角色虽有自己的个性,但却融化在这部电影美学里,像被包覆了一层膜一样,标注着各种适量、室温的说明书。电影中看似有大量轻盈的粉色,与女主角融入室内的穿着,即便都是如此接近透明的颜色了,却反而更让人感到无形也无出口的桎梏,它是一个平面化的色彩呈现,仿佛美好的现代化是张贴纸,等你想像撕开后的斑驳。
真空包的快乐、胎膜化的快乐、未成形的个体,如此在导演洁西卡赫斯乐的执导下,以各种人工化的完美来完成乌托邦的恶梦。

这部电影的噩梦美学可以拆解成多层次的不同感受。如剥洋葱一般,层层发现现代生活的中空。电影中的发明团队办公室与他们各自生活的领域,与那排列为小魔花注射菌体的队伍,都让这世界是个链条带的一体具体而微地呈现出来,仿佛每个人都在输送带上运行的城市概念,让我们既须高调的晾出自我,又同时难摆脱自身这世界输送带上的无路可去。
这部电影有趣的是,它很像是你在《纽约客》杂志里看到的插画,那种冷调寂然的幽默,也很像是北美馆的装置艺术,你从中抽取那一片段,都类似静止的动作,但其实是人心病菌活跃变异的培养皿。
因此你可以从这中间感受到现代疫情的升温,因为那无差别的链条世界,人与物都在产出与淘汰的品管路上前进,于是那一体感的蔓延,只要少掉了一包卫生纸,或是一朵规格化的小魔花,人类就有种被卷进去的漩涡焦虑,因为输送带卡住了。
小魔花的发明是凡事KPI化的概念,它让人追求无限扩大的零(人或物量产的虚无),大于自己内在无法精准计算的追求。于是你看到被小魔花感染的人,呈现同样的笑容,出现同样一本正经的废话,在这样类似于麻痹与放弃思考的快乐中,如同滚轮洗衣机,任何颜色也都是一种感染。
演员在里面的表达是很收敛的,如同人已经内化在这城市里,或这社会观已内建。发现狗被花粉病原感染的资深员工,她的自身存在的危殆已摇摇欲坠,她的发言原本就被视为保守,她讲的担忧都被视为迂腐,如输送带往上推的力道吃重,年龄是个被挤压的负债。

班维萧饰演的偏执研究员,他的社交焦虑都被隐藏在各种模棱两可中。女主角虽然常穿粉色系,也有着红发,是个想发明快乐,却完全不快乐的人。他们里子中空,外在涡轮式不断延伸内耗中,像伊藤润二《漩涡》与《人头气球》里的人,有着失去灵魂,随波逐流的传染力。电影中的几个重心角色,看似在追求正常,反都在一种潜在的集体疯狂中载浮载沉。
因此有人将这部片与经典《失婴记》比较,其实也很合乎《失控的正向思考》那本书所指出的文明病,复制拼贴的价值与术语,复制拼贴的笑容,与快乐的对齐似的样板性,包括此片中小魔花量产前已陷入KPI的绩效思考。
比起情绪勒索这种控制人的方式,这部电影与《失婴记》都在讲现代人的洗脑,它不只是发生在类邪教,其实洗脑无处不在,一旦你有了存在焦虑、快乐效率感、成就齿轮化,人就会匆忙塞进一堆可展示的、合乎中心价值的模仿,愈塞愈满,追求的是接近回归空无的速度,而不是真正的充实,也因此这部电影看似以极简的配乐、低温的彩度,却让你感到高压的密集恐惧。
而现代人对快乐的焦虑,如棉花糖不踏实的感受,愈吃愈饿,也藉由小魔花具体化,电影中无论食物的塑化颜色,还是小魔花的培养过程,现代化生活中,原本该有生命力的,皆以不朽的凋零展现于人前,这是此片细节里的魔鬼。

这部电影将生命模式的美感,将快乐复制的贴上,也将人如《美丽新世界》的情绪畜养表达到位,在《发条橘子》、《梦鹿情谜》、《卖场华尔滋》之后,是另一部以显微镜看现代文明病病原如何孳生的美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