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秦聪聪
(为保护隐私,文中所有青少年姓名皆为化名)
青春,多么美好的字眼。
在人们普遍的印象里,十几岁的年纪,应该是三月的风,开启暖暖的春天;像四月的雨,弥漫着花开的香味;像五月的天,带着色彩斑斓的明媚。
然而,青春也不是天天阳光灿烂,处于青春期的他们,也有自己的烦恼和忧愁。有些孩子可以逐渐驱散心头的短暂阴霾,但也有些孩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困在情绪的混沌里,很难到达光亮的出口
抑郁发作频繁自伤
她说只有割伤自己时才感觉舒服
清瘦白净,黑发及肩,16岁的晓裳,拥有一副这个年纪该有的美好模样。只是,撩起宽松的衣袖,手臂上一道道颜色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狰狞。
这段时间的她,因为走不出抑郁的迷宫,只好呆在飘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里。
晓裳心理问题的源头,是父母感情不好。
在晓裳的记忆里,父母常常争吵,妈妈开始把她当作倾诉的对象,那些成人都无法承受的焦虑和痛苦,一点一点在传递、累积,压得晓裳喘不过气。妈妈的眼泪和紧锁的眉头,总是充斥在她长长的梦里。
随着晓裳一天天长大,她开始不开心,低落、沮丧,她感觉生活中没什么快乐;她失眠、睡不好,无法专注学习,成绩在逐渐下降。但是,晓裳又不敢让人们看到她的悲伤情绪,担心人们会对她有坏的评价,所以她又要强装作云淡风轻。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发觉她的异常。
一直压抑的情绪,让晓裳感觉活得很累。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又没有什么办法。
直到有一天,晓裳拿起小刀,模仿着那些看来的桥段,划上了自己的手臂。
血珠渗出来,在白净的皮肤上特别刺眼,但那个刹那,晓裳竟然感觉久违的“快乐”。
晓裳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种方式,来诉说自己情绪的不好,对家庭的不满,对痛苦的无力承受。
只是,那种“快乐”的感觉并不会长久。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怕自杀,更怕活着。”割伤自己、给家人朋友留遗书、大量顿服药物晓裳频繁的自伤行为,已经无法支撑正常的学习和生活,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极端,一个想要结束,一个说着别放弃。
终于,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晓裳引起了家人的注意。
家人带着晓裳来到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医院儿童青少年心理病区副主任医师殷爱华给出的诊断,是抑郁发作。
铅笔刀“砍向”13个辅导班
这是来自一名六年级小学生的反抗
“感觉活不下去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句话,出自一名小学六年级学生的口。
早上六点多,天光已大亮。原本是要急急忙忙起床、扒拉几口早饭,赶着去上学的点儿,唐恬还在家里蒙头睡着。
这对于向来要强的唐恬妈妈来说,其实有些难以接受。
长久以来,唐恬都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他听话懂事,从小学习都不用督促,成绩次次名列前茅。别的同学或许会在寒暑假结束前疯狂补作业,但唐恬从来不会,他会在参加各种各样的辅导班之余,早早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学业之余,课外兴趣也没少,各种各样的证书、奖杯,摆满家里客厅的展架
可是,这个从小都让家长引以为豪的“好孩子”,最近都没去上学。因为,他生病了;而这病,是“心病”。
“别的孩子可以考八九十分,我要是这样,妈妈肯定会不高兴。”在这个12岁的小男孩心里,其实早就有不满,“他们看不到我的努力,我已经很努力了,他们还是揪着我的成绩不放。他们好像永远看不见我睡不够的黑眼圈,总是不合时宜地说着严格要求我的话。我知道我不能放弃学习,但想起那一盆盆冷水,我就不想学了。”
即便各方面都很优秀,但这些成绩和奖励的背后,都不是唐恬自己的选择。最多的时候,唐恬要上13个辅导班。空余时间,对于唐恬来说,几乎就没存在过。他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孩子可以的事情,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为什么自己成绩并不差,还要上这么多辅导班。
唐恬开始反抗。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去上学,辅导班也不去上了。
父母的反应,是想象中的暴怒。他们厉声呵斥,逼着唐恬去上学。
而唐恬,开始感觉父母逼得他没法活了。
青春期的孩子,有模仿行为的存在。知道一些同学会用划伤自己的方式表达不满,唐恬也鼓着勇气拿起了铅笔刀
伤不重,但敲醒了一直在追求完美的唐恬父母。他们终于意识到孩子的心理出现了问题,带着孩子到了山东省精神卫生中心,寻求医生的帮助。
好像从来就没做过主
大一新生用休学来找自我
考上一所985、211大学,几乎是所有高中生的理想。挤过高考的独木桥,肖坤做到了。
进入理想的大学,但生活似乎没有想象中绚烂。终于在半年后,肖坤带着一纸休学证明,回了济南。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这么省心的孩子,周围人都在羡慕我们,为什么要休学呢?” 父母不解,亲朋不明,这个从小就不需要父母操心他学习的孩子,为何会在考上大学后,突然休学呢?
只有肖坤认为,这是他活了18年,有生以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的最“自我”、最正确的一件事情。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自己做过决定。”肖坤说,他从小都是在听父母的话,也从来都不敢反抗,更不要说有自我意识了。所以,在18岁以前,他认为活得并不是他个人,而是为父母活着。此前的“乖”,都是因为父母太强势,而自己太弱小,为了讨得父母喜欢和关注好好学习。而父母感觉,这孩子不用管就学的这么好,真省心,就越少关心他,父母都忙着自己的工作,慢慢地他就只知道,学习、听话,按照这种模式压抑的生活。
因为父母的强势,过多事情被包办,肖坤感觉自己的各项能力都差,什么都是父母安排的,其实并不属于自己,而是父母做决定的结果。虽然他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实现了梦想,但是,他又感觉找不到自己。他认为自己缺乏做主和自立的能力,而周围的同学似乎都有这样的能力,肖坤感觉自己越来越自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活着都没有意思。
“为什么别人能行,而我不能行呢?”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肖坤抑郁了,父母经过反复思量,同意了他做出休学的决定。
但是,回到家,肖坤并没有快乐。当父母带着他来到济南市精神卫生中心心理科,找到心理治疗师陈绪清,经过评估发现,他得了抑郁症。
在心理治疗过程中,肖坤逐渐打开心扉,他说:“我觉得我小时候,爸爸妈妈还是非常爱我的。但是,从上学那一刻开始,爸爸妈妈爱的就不是我了,而是我的学习成绩了。”肖坤在不经意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在亲子关系中沟通、关心和陪伴是非常重要的,对于肖坤来说这种互动模式和情感交流的缺乏正是他逐渐抑郁的症结。
几次心理治疗后,肖坤终于意识到,父母的那些安排其实早就已经内化成他自己的意识,而他正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
心结解开,自我回归,肖坤也逐渐好起来了。
感觉周围人都在议论自己
一个高中女生精神分裂的世界
家里、校园里,随时随地有人在监控自己。她到处找,都没有找到摄像头。
同学、校友,他们总在嘀嘀咕咕,说着自己的坏话。她想要逃,却自言自语出了声音。
这样的事,在小雨身上,已经持续半年多了。一开始,她还能够上学,应付日常的生活,但事情愈演愈烈,小雨已经无法听课,成绩也从前五名到了倒数。
父母带她到医院,面对心理医生关于何时开始的提问,小雨使劲捏着苍白的指节,提出让父母回避的要求。
局促、不安,小雨颤抖着声音,将时间拉回了半年前。
“有个同学说我偷了她的东西,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全班的女生,她们都在对我指指点点。”小雨说,“后来,只要我做个什么动作,她们都会议论我。”
“她们为了报复我,在我家装了摄像头。我回去找,但摄像头立马就转向了。这么长时间,我时时刻刻都被监控着,你说,我怎么受得了?”小雨说,她并不是没有和父母说过这件事,但他们都认为这些是她臆想出来的,包括摄像头。
“他们通过摄像头监视我,我在家里见过摄像头,但找不到具体位置。我做什么事情都会被看到,学习也学不进去,成绩也倒数了”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指节也抠的越来越紧,“他们能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复述了我心里的话。我越是在乎这些,心里想着不是这样,就越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经常说着说着就说出声音了。”
“医生,这个事儿他们都不相信我,你能相信我吗?” 小雨说,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坐在书桌前,看书看不进去,玩手机也不知道玩了什么
看着眼前的这个花季女孩,医生的诊断越来越明晰。她神情呆滞,反映迟钝,注意力不集中。在与人交往中,没有眼神的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社会功能严重受损,还有幻觉、被害妄想等典型的精神症状,她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而已经是严重精神疾病的范畴。
面对“精神分裂症”的诊断,小雨父母有些不能接受,“孩子明明还能上学,怎么就精神分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