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有很多优美的句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这些句子耳熟能详,即使过去了两三千年,但始终真实的情感依然能感染我们。
这些诗不仅读起来韵律优美,而且每一首诗的背后都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蕴含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文化生活。
最近读到《诗经是本故事书》一书,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王福利老师用简洁的语言,讲述了诗经背后的故事,让我们能够穿越时光,了解诗中的美丽与哀愁。
其中最美的故事,当然是那些美丽女子的情感故事。
我劳动我快乐,用双手创造美好生活的准新娘
古代女子不用上班,是不是颜值高就可以嫁得好?非也。古人崇尚劳动,女孩子如果没有“妇功”的技能,就是长成仙女,也是很难出嫁的。
出嫁之前的女孩子要接受要学习妇德、妇言、妇功等教育。妇功就是养蚕、织布、洗衣、做饭等满足日常生活的劳动。别以为妇功简单,女孩子从10岁开始就要学习。
就拿做衣服来说,从原料采集到成衣,就有几道工序:割葛、煮葛、织布、裁剪、缝衣、试衣。你看,是不是不简单。
而且,女孩在结婚之前要封闭式学习三个月,学校的地点就是家族的祖庙或祠堂。学完之后还要举行结业典礼“教成之祭”。于是就有了描写准新娘期待回家的《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葛是一种蔓草,它生长在山谷中,非常茂盛。这种葛有什么用?用来织布。
是刈是濩,为絺为綌,
女孩先要到野外,将葛藤割下来背回家,然后放在锅里煮,提取出纤维。
这些纤维经过处理,可以变成织布的丝线,再经过女孩的巧手纺织,这些丝线就变成了粗夏布和细夏布。
服之无斁。
经过了几道工序,女孩没有一句怨言,而是乐在其中。最后,一件新衣服总算做好了,女孩将亲手缝制的衣服穿在身上,越看越喜欢。
不得不说,古代女孩真是心灵手巧,从原料到成衣,一个人就干完了,开服装厂的能力都有了。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封闭式学习了三个月后,女孩想家了。所以,这个聪慧的女孩,抓住空闲时间,向老师请假回家探望父母。
顺便说一下,婚前教育的老师也要持证上岗,不是谁都可以当的,要满足两个条件。首先,要是在省部级官员的妾,或者普通官员的妻子;其次,要年满50岁,没有子女,不仅会干活,还要品行良好的妇女。
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归宁父母。
既然老师要求严格,要想老师准假,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然,老师怎么会准假?
于是,这个能干的女孩,将所有的脏衣服都洗干净了,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最后,她期待自己能够像鸟儿一样,快活地飞回家中看望父母。
经过婚前学习,女孩已经为结婚做好了准备,能够用勤劳的双手创造美好生活。
天下所有女孩的愿望都一样,希望夫妻恩爱,能用自己的双手创建美好的生活。
王福利老师就这样用直白的语言,解读出晦涩的古文,在《诗经是一本故事书》中带给我们美的感受。当我们读到这个故事时,也会回想起年轻时自己。
敢爱敢恨,勇于断舍离的白富美
天下所有的女孩都期待幸福美满的婚姻,但并非人人都能如愿。俗话说,女怕嫁错郎。如果遇人不淑,及时止损是最明智的选择,于是就有了《卫风·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诗中男子的身份是“氓”,在当时也叫“野人”,意思是居住在偏远郊野的人。而女子的身份属于卫国的“国人”,是大城市的人,属于白富美。
“野人”是俘虏或者有罪之人的后代, “野人”的境遇只比奴隶稍好一些。而且“国人”享受的很多待遇,“野人”是享受不到的。他们不能享受国家的教育,不能参加公开的招聘。
这些差别,女子不是不知道,但是她被男子憨厚的样貌迷惑了。
男子老实巴交的样子,用布匹去交换女子的丝,实际上是向女子求爱,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山盟海誓许下诺言,女子也答应了男子的求爱。分别时,女子依依不舍,送男子过了淇水,到了顿丘。
你看,两三千年前的古人虽然有礼制约束,但是还是可以自由恋爱的。
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男子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娶女子回家,而女子表示这事不能急,并不是自己拖延时间,而是没有媒人不符合礼俗。
按照当时的礼俗,结婚要合乎“六礼”,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她请男子不要生气,承诺只要找到媒人,秋天就可以结婚。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 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自从与男子分别后,女子天天盼、天天等,没有看到男子时泪水涟涟,等到男子后,两人又有说有笑。
男子带来了好消息,“纳吉”过程中卜筮的结果是吉兆,两个人适合结婚。纳吉这关过了以后,结婚大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出嫁这一天,男子赶着马车来了,女子将陪嫁的物品装上马车,跟着男子一起开始步入新的生活。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
女子婚后的生活幸福吗?三年的时间,她从城里的白富美变成了日益操劳的村妇,不仅面容憔悴,而且过着贫苦的生活。
不得不说,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三年的时间,女子从女孩变成了主妇,家务劳动都包完了,而男子什么都不做。
这样的日子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三年。三年的时间里,女子每天都早起晚睡,得不到片刻休息。
而辛苦劳作的结果却得不到任何回报,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生活没有任何改善。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生活上的苦并不可怕,可怕的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尽头。结婚后,女子谨言慎行,自认为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采桑、养蚕、织布、缝衣,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等着她。
但是男子在结婚前后大相径庭,男子不具备“士”的标准,而且做人做事没有准则,性情古怪,品质恶劣。
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最初,女子还要跟男子争吵,觉得男女应该平等,可是争吵没用,男子还要打人,即便顺着他的意思,也要被家暴。
女子终于发现,男子过度的自尊、粗鲁的言行、易怒的性格,都是自己痛苦的根源。
淇水汤汤,渐车帷裳。
女子最后痛定思痛,决定与现实生活决裂。经过淇水河,她回想起出嫁时的情景,曾经淇水打湿了车上的帘幕,而今泪水打湿了回娘家的路。
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而女子将自己的遭遇向娘家兄弟诉说时,他们不理解她,反而讥笑她。女子只能选择默默承受,独自悲哀。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女子结婚时,确实发誓白头偕老,但是,如果一辈子生活在一起,需要天天怨恨下去,还不如与这种生活决裂。
淇水河有两岸,湿地也有边界。女子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能没有底线地容忍下去。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女子不再期待男子回心转意,而是决心彻底把他忘记。不管他以后是变好还是变坏,都和她无关,曾经的美好和悲伤都不再去想。
婚姻不幸是件痛苦的事情,所幸诗中的女子敢于断舍离,及时止损是她做出的明智抉择。
有胆有识,名垂青史的爱国女诗人
古代贵族女子的婚姻往往和家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春秋时期的许穆夫人就是如此。
许穆夫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爱国女诗人,她出身王室,原本姓姬,少女时代因为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而远近闻名。
当时,齐国和许国同时到卫国提亲,卫国国君想把姬大小姐嫁到许国。
姬大小姐在自己的婚事上,就体现出远见卓识。她认为:许国弱小,离卫国又远,如果卫国被欺负了,许国能帮不上什么忙?而齐国实力数一数二,离卫国又近,嫁到齐国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看,十多岁的女孩子多有远见!可惜,卫懿公是个昏君,只知道成天养鹤,把她嫁给了许穆公,姬大小姐由此成为许穆夫人。
十多年后,许穆夫人之前说的话真的被应验了。公元前660年,赤狄入侵卫国国都,卫懿公被杀。卫国王室带领众人渡过黄河,逃到漕邑。
听闻国破君王的消息,许穆夫人请求许穆公支援,但是,许国君臣胆小怕事,不愿出手相助。
许穆夫人哪里坐得住,她以出游为名,打点行装奔赴漕邑。她要去吊唁死难者,与新当选的国君卫戴公,也就是她的亲二哥,共商复兴卫国的计策。
与此同时,在后面追赶她的许国大夫接踵而至,指责她考虑不周,嘲笑她有失礼仪,想让她回去。
双方展开一场争辩,面对许国大夫的百般阻拦,许穆夫人坚持自己的主张,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载驰》。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快,再快些!”许穆夫人催促车夫,快马加鞭奔往漕邑,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她恨不得立即飞到漕邑,去吊唁死难者,慰问卫戴公。好不容易到了漕邑后,追赶她的许国大夫也到了。
他们想劝许穆夫人回到许国,不要多管闲事,许穆夫人是又气又急。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閟。
面对许国大夫,许穆夫人态度很鲜明,她义正言辞地进行了一番驳斥。
既你们不同意我的主张,我也不会跟你们回许国。你们胆小怕事,又不明智,而我的主张很快就会收到成效。
即使你们都阻拦我,我也不会回去。你们的主张没有远见,而我的主张才合乎情理。
许穆夫人说这番话之前,一定和大夫们进行了一番争吵。卫国被灭,百姓流离失所,许穆公见死不救,许穆夫人是又气又急。
不帮忙打仗就算了,重建家园也不干,许穆夫人能不气吗!
许人尤之,众稚且狂。
在许穆夫人眼中,这帮人简直是又幼稚又狂妄。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是怎么都不会嫁到许国来的。
卫国和许国是婚姻联盟的国家,而且,当时的诸侯各国奉行“同恶相恤”的国际法则。
许穆夫人认为,诸侯各国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抵抗赤狄的入侵。现在,卫国有难,许国于情于法都应该支援卫国。
今天卫国被灭,明天可能就是许国被灭,现在卫国有难,许国不帮忙,以后许国有难,谁来帮你?
控于大邦,谁因谁极?
既然许国不帮忙,谁能帮助卫国重振家园?许穆夫人首先想到了齐国,就是当初到卫国提亲的齐国。
为什么是齐国?首先是齐国实力强大,其次是,许穆夫人的母亲宣姜是嫁到卫国的齐国公主,去求助齐国有希望。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当许国的大夫们,还在对许穆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许穆夫人已经用实际行动,对他们的迂腐行为进行了有力的回击。
根据《左传》记载:“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
也就是说,许穆夫人求助成功,“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被许穆夫人的才情和勇气感动,派儿子无亏出兵相助。
两年后,卫国在楚丘重建都城,逐渐恢复了元气。再后来,已经强大起来的卫国,直到秦二世才灭亡,存活时间延续了四百年,超过了其它诸侯国。
从齐国回到许国,许穆夫人终于如是负重。通过这件事情,许穆夫人也看清了许穆公对自己的感情。
虽然,她与齐桓公的爱情擦肩而过,没有赢得理想的爱情,但是,她拯救了自己的母国,赢得了卫国百姓的爱戴。
两千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依然熠熠生辉,令世人钦佩。
这三首诗并不像大白话一样简单易懂,但《诗经是一本故事书》用直白、朴素的语言解读出来。这些诗中美丽的女子,她们和现代女子一样,有着敏锐的心灵、丰富的情感、聪慧的才能。
当我们细细阅读过后,便被文字背后的故事吸引,被文字蕴含的真实情感打动,晦涩的文字便变得优美起来。
戴望舒说:“一切美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们像冰一样的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的开放。”
《诗经》中的这些诗正是如此,虽然,诗中的人物已经离开我们两三千年了,但当我们翻开它的时候,这些诗便像花一样绽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