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接到方家老头噩耗时，方旗正在跟妻子周如虹看房子。
夫妻二人立马撇下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中介折回农村老家。
那套中介口中性价比奇高、等待三个月才有、下手慢一分钟就会被人抢走的139方边套捡漏大四房，周如虹只能回头再看一眼便割舍下了。
因为方旗这个大孝子当场举着电话就懵了，还是她喊了三遍名字才回过神来，这才慢慢从丈夫口中吐出六个字“我爸查出肺癌。”
晴天霹雳，顾不得买房大事。
什么都比不上亲公公的病情来得十万火急，她当然理解方旗的心情，所以二话不说就陪同走了。
只是一刹各种念头万箭齐发一起射入周如虹脑海中。
公公怎么就得绝症了？
要花多少钱治疗?
房子还能换吗？
二胎还能要吗？
好不容易存下的钱保得住吗？
万般忧虑汇聚喉腔，但她不能开口问出来，因为当下她问什么都不合时宜，
眼下最重要是命——人命关天。
所以疑问暂且封存肚子里。
02
方家老头方得山是个大家长。
在方家、包括方家所在的方门村那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拍板必须算数的“大人物”。
村里大小事务、大到修路造桥、小到邻里纠纷，凡是需要上报的、搞不定的，最后通通由村长方得山出马出才算通过了结。
方得山威严四方，受人尊敬，在家更是高高在上，从小到大，三个子女没人敢忤逆父亲的命令，就算二女儿方碧莲对不公待遇气愤在心，也不敢发泄出来。
都说方母李木子命好，嫁了个有本事的男人，出门受邻里阿婆、大婶们高看一眼，农村人好面子，喜脸上有光彩。
可人前风光人后苦，李木子心里清楚，自家的男人是个大男人主义的神。
所以，她这一辈子在方父的淫威下活着，任劳任怨，如水上漂的落叶，悄无声息，大气不敢出，家里大小事务当然毫无话语权。
方得山铁腕下培养出来的三个出色子女，就是左邻右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习拔尖，中考高考村里状元，高等学府仿佛就是为方家开的。
都夸方父教导有方，阿谀奉承不少，方得山听多了早习惯了，人前欣然笑纳，打肿脸充胖子，回家关起门来也就只能对着李木子唉声叹气。
03
愁什么?
自打大儿子方旗考上985大学开始，方父便犯愁了。
虽说他是村干部，吃公粮的，比普通村民多拿一份俸禄，可光他一人供养三个子女一起上大学仍心有余力不足。
李木子就一普通农妇，除了帮衬干点田间地头的农活，只会在灶台前后忙活。
日子节衣缩食是必须的。
方父把原来抽的25元一包的芙蓉王改成15元一包的利群，再由一天一包减到一天半包。
再考虑大儿子方旗远在北京上大学，每学期往返浙江火车费都比省内贵出好几百，方父命令小儿子方胜必须考江浙沪的大学，这三个地方不差好大学。
方胜果然不负方父期望，考上最近的浙江大学，浙大那是本省最顶尖的大学，杠杠的，全家得知分数线那天笑逐颜开。
可二女儿方碧莲就没这么幸运了。
她高考时，大哥方旗正从本科升入硕士，不挣钱还得家里继续供着学费生活费，双胞胎弟弟方胜又一举考入名校，她再上复旦大学，就还要一笔昂贵的学费，家里经济捉襟见肘。
所以，方得山狠心拍板那天破天荒抽了三包利群终于拿下主意。
04
当晚方得山从中山外套内格口袋里翻着珍爱之物，一本泛黄快磨出一层毛的破小记事本，找到林校长的电话，得知有大学不要钱的好消息。
是省内一所大专师范院校对超出本科线20分报考本校考生全免三年学费。
少一个孩子学费大大减轻家里的负担，他脸上褶成菊花总算荡漾开来。
改志愿当天，父女二人吵得老房子快拆了。
倔强的方碧莲可不是如她名字一样小家碧玉，温顺听话。
“从小到大，我吃的用的都是家里最差的，穿的是邻居姐姐剩下的，现在连大学都给我换最差的，你们眼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我是你们亲生的吗？”方碧莲憋着眼泪吼出来。
“啪”，一个响亮亮的耳光扇在女儿脸上。
“你是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吗，嫁人生子我们替别人家养了18年的女儿也够了，供你上到高中还想怎么样，现在念个大学还挑三拣四。”方得山一声令下，赤裸裸道出心里所想，他懒得跟这个托来的女儿多费口舌。
05
之所以他认女儿是托来的，是因为李木子怀老二时，肚子异常的大，有个算命的路过家门口，把了把脉，抹了抹把老胡子，点头赞许道：“是龙，托来的。”
方得山一惊，欢喜在心，忙问：“是龙，那真就是儿子。”
算命老先生闭上眼和颜悦色地点头。
太好了，多子多孙，他就想要儿子，太太如意了。
要知道大儿子方旗出生第二天，他坐在村长办公室，从头到尾翻着老字典，才取出名字叫“方旗”，寓意“旗开得胜”，果真四年后盼来“胜”。
当天他顿悟，当年他想到“开得”，不就老先生说的“托来的”意思吗。
方旗人见人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小儿子将来一定更不得了。
方得山寄予厚望。
结果李木子生产那天，产婆一手一个抱出俩哇哇大哭的婴儿。
“恭喜村长，龙凤胎，大的是女娃，小的是男娃，您真有福气。”
啊，方得山定在原地，震惊不小。
晃过神来，立马两手接过俩婴儿仔细瞧着，这才有些悟到算命的本意，“托来的”，那么女儿必定就是生一送一。
小儿子名字有了，二女儿该取什么名？
旗开得胜，女儿在中间，取名“方开得”？
不行不行，不是女孩名，也犯冲，他叫“得山”，“开得”跟自己重名。
挠了挠脑门，那年正值《新白娘子传奇》电视剧热播，他对剧中李碧莲这个角色印象深刻。
女孩就该小家碧玉，安守本分，好命的来个旺夫就够了。
剧中李碧莲旺许仕林能状元，自家女儿旺男丁，不用想了，干脆取名碧莲最好。
虽说名字取得不错，但在方得山心里认定女儿就是托来的，必须帮衬俩兄弟成才成龙，不矜贵。
06
话说回来。
纵然方碧莲有十八般武艺，上天入地，大闹天空也没用，她铁面无私的父亲方得山是个什么角色，说一，谁也不能说二。
果然方得山背着女儿亲自在校长办公室，将即将送出的志愿书改成唯一的大专师范。
方碧莲十一年厚积薄发的努力就这样被无情改写了命运。
争吵那天，从头到尾，李木子缩在床尾，没敢插一句嘴，她只能绝对服从丈夫的做法。
方碧莲心是凉的，她恨，恨父母重男轻女，但恨还是无计可施。
父女彻底翻脸，方得山发下狠话：“就这所大学不要钱，你爱念不念，反正家里没钱供你上大学，以后也给不了你生活费，你飞多高飞多远算你本事，反正我们老了也不用你管。”
双方狠话一出，那意思，他们不靠女儿养老。
行，就这样。
几年后，方碧莲苦尽甘来，现在她已经是知名女主播，网红女主播，流量是六位数，方家老头甭说不懂流量是什么，值多少钱，光六位数他数也数不过来，还没说年收入，说出来能吓死人。
当然，方家人仅仅略知女儿有点钱，因为这些年，女儿极少回家，亲情几乎割断。
07
老两口勒紧裤腰带，两年后方旗硕士毕业，没再往上念博士。
直接工作也好，家里经济总算得以缓解一些。
方旗干的是机械工程师，挣得第一份工资5000元悉数交到方父手上，方得山总算恢复每天抽一天芙蓉王的待遇，李木子也能添几身新衣裳。
可这钱也就保管四年，方胜本科毕业，要申请自费出国留学，需要一大笔钱。
方得山已经退休了，公粮俸禄早少了一大半，哪来钱再供高昂的学费。
俩老一合计，方旗这四年攒下的工资三十万，本打算留给他结婚用，只得先拆东墙补西墙挪一挪，瞒着方旗悉数补贴给了小儿子作为留学经费。
那年，方旗已经32，老大不小，也终于交上女朋友，就是北京郊区的姑娘周如虹。
两人是北京校友，真爱无敌，周如虹为了方旗特地从北京奔到杭州重新找工作。
租房同居，米已成炊，她也30了，两人直接奔着结婚去的。
好在周如虹也是高学历有收入的，谈恋爱花钱基本自力更生，可轮到大事买房，方旗出钱义不容辞。
08
两人把手头积蓄盘了盘。
周如虹这才知道，这些年男友居然只结余两万元，钱哪去了，方旗照实说了，不过他也说了，孝敬父母的钱是应当的，这些年，父母供他们子女读书节衣缩食，他没打算要回，结婚买房也不行。
周如虹气噎，她自己倒有二十万，加起来二十二万在杭州付一套小面积的首付也不够。
再说买房不能女方出大头吧！
方旗不仅是孝子还是固执的愚孝子，舍小家顾大家，她若反驳两人只能掰呗。
父母不容易，子女就容易了？
给不给钱，就看父母的良心，见准公婆当日，周如虹当面暗示了买房的事。
方父重重咳嗽了一阵避开了，后来方旗还是拿出来十万元，至于钱怎么来的，没说。
周如虹也不问了，问再多没意思，方旗早说了，读书那些年的父母外债不少，他的工资大半拿去还了。
贫贱夫妻，一把眼泪，好在周如虹看得开，不计较。
三十万，勉强凑了个小面积65方的首付。
以后换房子，还得自力更生，只得拼命努力挣钱。
又过了三年，夫妻二人总算有了积蓄，换大房子迫在眉睫，因为周如虹33了，要晚要二胎身体 吃不消。
备孕花了大半年，有没有怀上等这个月月经来不来大致就清楚了。
周如虹坐在自家私家车的副驾驶上，思绪飞扬，两人正火急火燎奔赴农村老家。
主驾驶上方旗拧锁眉头，各怀心事。
未完待续
很多读者说，最喜欢追陈和写的小说
她的文风自成一体，幽默诙谐，偶尔带点二，
不经意间峰回路转，啼笑皆非后洞悉人性。